头条:远门
楚农
二条:惜人惜物
李丹
三条:你在他乡还好吗
袁飞
我曾无力挽留的——唯有时光与亲情。——题记
1
父亲已过古稀之年,人真的老了。
4年前,大哥从老家打来电话,说父亲小便尿血,让乡里医生开了几副消炎药仍不见效。我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,叮嘱大医院做了检查。父亲病了,他患了膀胱癌。
离开故乡的20多年里,真正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,这些年没有照顾上他,常常感到愧疚和不安。知道他生病的消息,我赶紧联系医院,为他成功做了手术。住院的那段时间,我利用上班间隙悉心照料着父亲,张罗着给他喂饭、洗脸、换尿,借此弥补未曾尽到的孝心!父亲恢复得很快,一周后出院便急切回了老家,乡邻们都羡慕他多亏有个儿子在省城。
转眼4年过去了,父亲的身体状况一直比较稳定。母亲病逝后的近20年里,他坚持要求一个人生活,尽管身边有几个哥哥照应,但我知道,父亲是孤独的。每年春节,我都会回去陪陪他。作为儿子,我最大的心愿,就是希望他晚年能过得快乐安康。
记得看过这样一个故事:作者的姥姥一生节俭,40多岁得了食道癌去北京治病,一心想吃一次全聚德,在饭店门口徘徊将近一个小时,这门终究还是没有踏进去。老人回去没多久病情就恶化了,连水都喝不进去,没多久就离开了这个世界。这烤鸭,成了种在女儿心里永远的一根刺。我害怕心里也会生出这样的刺,便和父亲约定利用国庆假期去趟北京。我知道,那儿一定是他最想去的地方;我也知道,这将是父亲有生之年出的最远的一趟门。
2
年国庆节的最后一天,父亲在侄子侄女的陪伴下,来到省城的家里,强烈的不适应让他坐立不安。为安抚父亲,我努力尝试让女儿接近他,当父亲主动想去牵孙女小手的瞬间,因为陌生和恐惧,女儿大哭起来,血脉亲情在这一刻变得如此遥远。
父亲一脸的自责,转向我问道:“咱一会儿去车站吧?”我说:“不急,您住一晚歇个脚,明天上午去就行。”父亲不作声,我看出他内心的焦急,转身出门打电话咨询车次车票,最后还是赶上了当天去北京的最后一趟高铁,父亲上车后松弛了下来,我紧绷的心也平静了许多。
开往北京的高铁上挤满了人。因为临时上车没有座位,我和父亲站在车厢连接部的过道里。父亲偎着车厢的隔板蹲下去,习惯地掏出一根烟点上了火,我赶紧上前提醒父亲熄灭了烟,父亲一脸的不自在。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,周围的人用理解的目光看看我,又看看父亲,都没有说话。他们好像猜出这是一对父子的约定,目光柔软,气氛融和。
到达北京西站时,已是晚上10点,借着车站广场上通明的灯光,我为父亲拍了张照片,我从手机里看到父亲的背已经深度地驼了下去。我抹了一下眼角,乘着华灯初上的夜色,搀扶着父亲上了出租车。
北京的哥边发动汽车边扭头问道:
“老爷子多大年纪了?”
“七十多了。”
“这么大年纪还敢出来?!”
“北京是首都,老人最想看的地方!也是为圆了老人的一个心愿!”
“你这做儿子的真够孝顺的!”
我笑了笑,没再说话……
3
我和父亲在天安门广场东侧不远的一家旅社落了脚,简单地吃些东西后,父亲便疲惫地躺下来休息,他似乎想和我说些什么,却又咽了回去。
那一夜,时间过得很慢,很慢……
第二天早晨,我和父亲早早起了床,沿着胡同门口清静的街道向天安门广场走去。父亲的膝盖不太好,我搀着他边走边介绍沿途的建筑。过了安检,便来到了天安门广场。来毛主席纪念堂瞻仰的人早已排成了长龙,我们排在队伍中缓缓地向前移动。父亲有些激动,不停地回头朝我笑笑。迈进纪念堂的那一刻,每个人的表情凝重而严肃,从伟人两侧安静地循环走过去,全身被从未有过的敬畏与神秘感包裹着。从后门走出时,父亲长长地吐了一口气。
广场上阳光明媚,人潮涌动。
我和父亲穿过长安街地下通道,跨过天安门城门楼便到了故宫门口。父亲很惊讶,说皇帝上朝的地方这么大,做梦也想不到。我主动给父亲当向导,边走边介绍每座楼、每个院的名字。临近中午时,我们在故宫南门附近的休息区停下来,父亲坐在椅子上,沉静地凝望着前方,我悄悄用手机拍下了那难忘的一刻。
午饭后,我和父亲又来到国家博物院。父亲随便转了一下展厅,隐隐感到腿疼。展厅的长椅上坐满了人,我招呼父亲到展厅错层的台阶上坐下歇歇。没料到,父亲往下一级台阶落脚的时候,由于光线太暗,闪了个趔趄,险些摔倒,我一把抓住了父亲。
父亲坐下来,叹了口气:
“我这个左眼看不见了!”
“什么时候的事?!”
“早了,小时候长眼病,你奶奶用拉鞋底的线来回拉的,后来一直都看不太清东西!”
“鞋底线能治眼病吗?!”
“过去穷,用的都是土方法!”
我没有说话,眼睛有些湿润。
我搀着父亲走出大厅,坐在长安街地铁口的栅栏边上,看着街道上车水马龙,川流不息,默默地抽着烟……
原想第二天带父亲看看长城,可他执意不去。他说到了天安门广场就算看了,我劝他住一晚再走,他坚持不同意,我们便乘地铁去了北京西站。
4
高铁抵达郑州时已是晚上9点,我们打辆出租车返回了家。孩子已经早早地睡了,帮助照看孩子的三姨很快热好饭菜,我和父亲都有点饿了,父亲也比在北京吃的饭量明显多些。晚饭后,我为父亲打开热水帮他洗澡时,发现父亲消瘦的身体已经随手可以摸到骨头,我既惊讶又难过。
第三天上午,父亲坚持要回老家,我便送父亲去了长途汽车站。买过车票,我把一大堆土特产放进汽车的行李箱,给司机留下电话,并嘱咐好老家的老表去车站接他。汽车挨近晌午时开出了车站,出了大门向右一转,瞬间消失在我的视线里,我突然生起一阵难言的心酸。
5
年夏天比起往年,燥热很多。
8月中旬,老家打电话告诉我,父亲突然吃不进东西,身体消瘦得厉害。我赶紧医院做了检查,医生没有给出明确的诊断结果,医院做检查。
父亲在二哥和四哥的陪同下来到了省城,医院做了CT,医院做检查的钡餐没有排空,医生看不清片子,无法给出准确的诊断结果。医院看了中医,开了一个疗程的中药,先让父亲回去调理一段日子,再来重新检查治疗。然而,父亲回去没过几天就病倒了,他已经无法自己坐立起来,连进食和排便的气力也没有了。
我赶回了老家,守在父亲的床头默默地看着他。父亲不想说话,意识很清醒,他总是把头歪向墙面,闭着眼睛,不时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。父亲的样子,让我的心隐隐作疼。父亲太瘦了,他干瘪的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。我一边为他摇着扇子,一边不时安慰着他。
屋内闷热的空气里,透着浓烈的泥土味道。
两天过去了,亲戚朋友和左邻右舍陆陆续续地过来看他,每次他都会把头扭过来看一眼,轻轻点点头,然后再把头转过去。每次都像人生的最后告别,也许这就是人生的最后道别。亲戚们都在商讨着最坏的打算,劝我先回去工作,等有情况再及时赶回来,我难过地点点头。
转眼一周过去了,准备暂时返程的当天中午,我独自坐在父亲面前,当他知道我要走的消息,突然抓住我的手,失声痛哭起来。他说这些年对不起我,让我花了不少钱,我顿时哽咽了,连忙阻止父亲不要这样说,瞬间已泪流满面。
6
在乡下,叫救护车似乎是件天大的事儿。
农村人习惯了守老送终的陋习,紧要关头常常变得麻木迟钝。我不忍父亲如此痛苦,医院还是会好些。父亲不说话,可我知道他内心的想法。
我果断地拨通了,半个小时后,救护车把医院的急诊室。医生为他做了CT,验了血。4年前父亲术后的膀胱没有出现问题,但他的胃已经开始渗血,医生说从他的状态看很难恢复,必须马上输血,因为严重的贫血,导致他已经无法站立起来。
县医院没有血库,父亲的用血需要从市血库报领。医生告诉我们:如果今晚输不上血,医院真的不敢让老人家住院,因为他身体的血含量接近最低值了!我们兄弟三人既惊讶又自责。
晚上8点多,血从市里取了回来。父亲输上血后,沉静地睡着了。
第二天午饭后,我向二哥和四哥交待好注意事项,俯在父亲面前告诉他我先回去一下,父亲笑着点了点头。
返程这天,离立秋还有一周的时间。我独自开车行驶在漫长的高速公路上,背离家的距离越远心却越疼……
7
立秋后,天气依然闷热难耐。
似乎已经找不到有效的方式改善父亲的病情了。当生命到了告别的时候,我才真切地尝到了离别无助的滋味。在医生的建议下,父亲还是被送回了家里,我的心也一天比一天沉重起来。
在豫北出差时的一天凌晨5点多,家人打来电话难过地跟我说:父亲走了。我从床上惊坐了起来,恍惚一阵后,又慢慢地躺了下去,突然感到胃里阵阵发酸。我艰难地构想着父亲临走时的情景,愧自难当。
早饭时,我没有半点胃口。赶回郑州已近中午,我带上在郑州工作和求学的侄子侄女便驱车往老家赶奔。
回家的路在这一刻,突然变得如此遥远,夜色笼罩下的故乡越来越近,我看到了高速路两旁熟悉而隐约稀疏的灯火。
8
四哥家的院子里灯火通明,里面坐着就近的亲邻低声说着话,我径直走到父亲的灵柩前跪下来叩头。我来晚了,看着摆放在灵柩上父亲面带微笑的遗像,瞬间被一种慈祥的温暖深深刺痛,无法抑制地抽泣起来。我独自走进侧面的房间用纸巾拭去泪水,点上一根烟压制着悲伤的情绪。
我不喜欢泪水,即使悲伤,也不喜欢。
老家的风俗是要为逝去的老人守灵的。路途奔波的疲惫没有让我产生一丝困顿,我和几个哥哥轮番守着夜,以便父亲在入土前最后几天,能再听听这人世的声音。
三天后,父亲入土为安。遵照习俗,父亲与母亲的坟茔并棺合葬在了一起,这对尘世相望了20多年的老人,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。从此,一抔*土,一生归宿。
父亲真的走了,他要出趟没有回路的远门,去和等了他20多年的母亲,说说这个门庭的忧欢冷暖。
在亲情的世界里,仿佛永远都有未曾做好的事。那些未尽的孝心,隐囿于心的话,都会化成经年过往的痛,时时触醒我:有一位老人,曾从你的生命里艰辛走过……(此文创作完成于年10月)
本期值班文字编辑孙士宏
楚农,原名陈明辉。年4月出生,河南淮滨人,中共*员,在职研究生,现在河南省委机关工作。热爱文学,尤爱乡土文学,擅长诗歌与散文。
本文作者楚农授权河南思客独家刊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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